Tuesday, May 05, 2020

立夏

星期天,晴朗,傍晚時分,我一個人在橋上看日落。天還光亮,有一兩隻小白鷺在飛翔,在河堤上流連,在呆站,在覓食。往北遠看有八仙嶺,往東眺望有馬鞍山。河邊畫舫旁有一暗角,暗角坐着一位頭戴草帽的人,那人正在獨享垂釣之樂,立即讓我想起「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」兩句,不過,現在已經是立夏了,所謂的「寒」與「雪」,在此時此刻這環境和氣候,我想是別有所指。

往橋下張望,河水裏有好幾百條魚在游來游去,速度頗快,像各自在四處流竄。一閃一閃的銀白色魚身,升升沉沉,左左右右,不是在往前衝,便是在急轉彎。細看之下,那些銀白色的身子好像被另一些沉色的身子追趕着,像在被追捕一樣,甚至有時候那些沉色的魚好像會追咬那些銀白色的魚,形成一個又一個有大有細而不斷在轉動的圈圈。有時候,那些銀白色的魚會躍出水面,噗通噗通的打出水花和漣漪。

離遠望,魚兒仿佛極其精力旺盛,不停地在打轉,總是隨時會改變方向似的,是如此靈活百變;暗地裏,卻滲出某種凶險,那速度帶着某種凶悍,那一小群又一小群在追逐着的魚游起上來有點凶狠,被追擊的魚被逼游得慌忙緊急。

我在橋上往下望,慢慢開始有點分辨不了,是沉色的追殺着銀白色的,還是牠們只不過同時在覓食,同時在追捕着游在最前端而肉眼看不見的小魚,又還是牠們其實早已失常,整整一道如此長如此寬的城門河裏,爲何牠們仍然選擇在這段河道裏逗留?爲何牠們仍然選擇在這段河道裏你追我逐?

抬頭遠望,穗禾苑後面那山頭的上空彌漫着一道雲海,有點像電影《坐看雲起時》(Clouds of Sils Maria)裏面的雲彩一樣,緩緩沿着山脊流過,不過其實電影裏面的雲海是形成於山與山之間,而且會像蛇一樣由山谷的一端進場,然後沿着蜿蜒的幽谷蠕動到另一端。

我看着這道雲海,雲海像一隻有幾個頭的連體蛟龍,龍身呈灰藍色,有輸電塔若隱若現於龍身當中,甚至有時候把龍體刺穿,卻無阻這頭蛟龍像幽靈般前行。我在橋上遠望,又再慢慢開始分辨不了,是因爲這頭蛟龍已經老態龍鐘,所以牠惟有繼續以龜速潛行,還是牠早已死亡,只不過是其不滅的屍骸仍在這市鎮的上空隨風漂浮。

暮色漸濃,斜陽已隱沒於雲海後面,雲絮已由橙白變成粉紅。從橋上這邊遠眺,是落日的餘暉,往橋的另一邊高空望,是個發光的饅頭,也是個白蘑菇,又或是一粒石春,其實是月亮而已。當太陽這團火球退場,月亮更見明亮。直視太陽,足以致盲,月亮卻任由目光來撫摸,縱然她滿身傷痕纍纍。

夜色降臨,八仙嶺和馬鞍山已經跟晚空融爲一體了。再望向穗禾苑,赫然發現,上空出現一粒燦爛奪目的金沙,此乃金星。相比起接地氣的萬家燈火,離地千百萬丈遠的一點金光是何等超然脫俗,卻是如此孓然一身。不過隨着天色越發黑暗,雙子星(北河三和北河二)、小犬座的南河三和大犬座的天狼星也變得容易被看見,跟着出場的,還有大熊座的北斗七星,之後按圖索驥,就容易找到獅子座的軒轅十四和五帝座一這兩顆星,還有牧夫座的大角星,所以其實金星丁點兒都不寂寞。

晚上的橋上依然充滿生氣,有情侶拍拖漫步,有一家四口往第一城吃晚飯,有人踏單車,有人玩滑板或踏板車,有人緩步跑,也有人在釣魚。一隻夜鷺飛過,我看見牠翼下和肚子的羽毛反射着街燈的暗黃。高空中,有一群以人字形飛行的鳥兒經過,牠們的身軀也反映着這市鎮的夜色,又或是光污染。在更高的夜空之中,偶然有飛機經過,卻只見其閃着紅白兩色的暗光,而未見其身。

是時候回家了,橋邊有鷄蛋花,有奶黃的,也有紫紅的,就像之前落霞一樣,細看可見許多新芽。經過公園入口,棚架上的勒杜鵑更是心花怒放,一片紫紅,連落下來的花葉也成了地上零星的點綴。由自由之夏走到武漢肺炎大流行之寒冬,春回大地,又到了立夏之時。未來,會是噤聲寒蟬遍地?還是咆哮烽火處處?可以肯定的是,漫長的血戰從未休止。沒有成功和失敗,只有堅持與放棄。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願榮光歸香港。